罌粟花  

凄清的值班長夜,一串石破天驚的電話響聲嚇了我好大一跳,也驚走了我在電腦上的專注力。瞄一眼時鐘,半夜兩點鐘,使我直覺這通電話很可能不是正常業務。

果然,電話那頭傳來一把神秘的女低音,虛弱到彷彿沒有使任何力氣,連「請問」等電話禮貌也省了,直接問:「你們公司有沒有一位主任叫做徐超希?他還有在這邊上班嗎?」

「有的。」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,沒什麼好隱瞞。

女低音又問:「那有沒有一個女的叫陸小曼?」陸小曼?我還張幼儀、徐志摩咧!差點沒問她還是要找《麻辣鮮師》裡的杜詩梅、或是《人間四月天》裡的伊能靜?玩笑不能亂開,只好回答:「沒有。」

「沒有?你確定?」對方氣音雖低,但語氣中仍帶著壓迫性的咄咄逼人。

「嗯,確定,沒有。」不料她說:「你新來的嗎?怎麼會不認識?」不客氣起來。

對付非公事的瞎電話,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最公事公辦的語氣,我說:「抱歉我不是新來的,但是我們公司沒有這個人。」

「怎麼會沒有?」這女的似乎比我還肯定,「或者她本名叫做陸XX(那諧音我聽不懂),後來才改名叫陸小曼?」

「沒有。」

「你確定?」

「非常確定。」不要說沒有了,就算真有,這個時候也要回答不知道、不清楚,這擺明了不是要講公事,於是我問:「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?」

……」女人沉默了一下,隨即終於說:「你們公司的主管跟女職員可以這樣嗎?」

來了來了,正題來了,我馬上問:「怎麼樣?」

……」彷彿要傾洩而出了,忽然忍住,又是冷靜的問:「只有你一個人值班嗎?有沒有別人知道?」你又不說到底目的為何,光逼問有沒有人認識陸小曼,我又何必幫你打聽?我沒好氣:「不只我一個人值班,但是現在是半夜兩點,其他人一定不知道。」

話說到這邊等於是無法繼續了,感覺女人慍怒,不言語。職業敏感,我趕緊把話筒遠離耳畔,果然,「康!」好大一聲摔電話,只差一點,我的耳膜就要被震破了。這女人是個瘋子!──別說,瘋子自有瘋子的敏銳,不見得都是情緒失控的,剛剛的對話其實她都非常冷靜,只是礙於自己的身分說不出原因。但她不會是徐主任的老婆,正宮娘娘不需要三更半夜這樣急了胡亂探問。

那麼,大概是不知道哪裡的小三吧?

那陸小曼是何許人物呢?搞不好真有這個人?會不會是很久以前離職的員工?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,從此掛在心頭。好巧不巧的,第二天便和一位常常自稱對公司員工無人不知、無人不曉的包打聽女士碰面。每次我們聊起公司的八卦,她的開場白一定是:「吼!你說你說,我們公司還有什麼歷史是我不知道的?」問她肯定有答案。

不料當我報上「陸小曼」這個名字,她卻首次現出了迷惘的神情,「陸小曼……陸小曼……」像是在搜尋腦海中的資料庫,抽乾了她所有的記憶,許久許久終於說:「沒有這個人,但是──」又不甘心放棄,「是有個姓陸的,叫陸什麼的?想不起來,不叫小曼就是,很久很久以前就離職了啊。」連包打聽都被考倒,我看那女人可能是搞錯公司了吧?咱們的徐先生四處留情,小三多到可以組籃球隊,公司裡現在也還有,大夥兒都了然。正宗嫌犯不找卻找個空氣,那女人的資料明顯有誤。才剛下了這個結論,馬上被路過的阿蘭姐推翻——耳朵真長!她興奮地對包打聽說:「你忘了?徐主任的老婆姓陸!」

「不是吧?」包打聽反駁:「他老婆好像姓孫,不是姓陸。就算姓陸,也不是叫陸小曼啦!差很遠耶!」

阿蘭說:「是姓陸,聽說現在的名字是改過的,所以以前很可能叫陸小曼。」

說得大家都疑惑起來。我卻覺得這個推論不太合情理——如果電話中的女人要查的正是徐先生的老婆,那更不應該打到公司來啊?況且哪有小三這樣半夜神經兮兮調查正宮的?簡直不通。但是阿蘭自有一番道理:「怎麼不可能?徐主任也是離過兩次婚的,那麼花的男人,搞不好騙外面的女人『現在單身』,女人吃起醋來,抓到一點影子都會查。」

是不無可能,可是未免太沒事實根據,猜測的成分過大,恐怕無法成立。哎唷!好奇心被勾起來,又偏偏沒有可靠線索。可以的話,不知有沒有辦法拿到公司的員工名冊呢?有了!福利委員會年前發福利金有造冊,新任的委員是我麻吉,跟他私下借來一閱,答案便分曉。這八卦的個性真要命,我還真忍不住去找全公司的員工名冊來仔細瞧了。結果不出所料,我們公司裡確實沒有「陸小曼」這個名字,連姓陸的女性都沒有,只有一位陸XX先生,總不可能是「他」吧?我搖搖頭,把這件事擱下了。畢竟不是偵信社,不然可以跟電話中那女人拉生意。

時間過得飛快,一晃兩個月過去,當我早把這檔事忘到天不吐去的時候,有一天,忽然接到一通電話,一個聲音非常柔媚的女人說:「喂,我姓陸,麻煩你,我要找劉姐。」劉姐是我們單位裡一位資深員工,平日沉默寡言的,一副「我什麼都不知道,別來問我」的模樣,使我從來沒想過去跟她打聽任何事。姓陸?!有沒有這麼巧的?

我把電話接給劉姐,巴望著她趕快收線,她卻講了許久──我是在偷聽,只聽那對話內容似乎是在談保險,劉姐考量買張儲蓄保單,跟來電那位陸小姐在討論。等他們講完,簡直像過了一整個世紀,劉姐電話一掛,我忙不迭搶問:「是不是陸小曼?」這樣問根本沒頭沒腦,若不是就糗了,但劉姐的表情瞬間凝結,她沒回答我的問題,而是反問:「你怎麼知道?」──其實等於已經回答了。

BINGO!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!

我都還沒想到該如何敘述得知陸小曼的緣由,說來話長,劉姐就又搶先一步告訴我我想知道的:「陸小曼這個名字是她以前用的,可以說是……『藝名』,要像我們這種『老人』才會知道,你怎麼可能叫得出來?」

「那她的本名是?」

「陸XX──就是電話裡那女人說的諧音!劉姐急了:「快說你怎麼知道!」

我不免要從那通夜半電話起和盤托出,還加上了後來東探西訪的過程,說得劉姐哭笑不得,「你真是好奇寶寶,關你屁事?!」我也訕笑。笑畢,劉姐沉吟:「這個陸小曼……什麼時候跟徐超希勾搭上了?」話鋒一轉,「也不稀奇啦!她本來就很外向,以前啊……」開始說起有關陸小曼的往事:

原來,這位陸小姐當年確實是本公司的員工,跟劉姐同為出納,因人長得甜又能言善道,男人緣向來不錯。在公司單位重組的時候,早早她就離職轉而從事保險去了。做保險,人脈非常重要,小曼去學看手相面相、外加紫薇斗數,很快出師,往往以替人算命拉近與人距離,做朋友之後談保險就容易多了,因此下來,業績相當不錯。人面廣了,又去學跳交際舞,很快的,因跟某位同時學舞的男學員常常揮汗肌膚相貼,舞跳著跳著,就跳到床上去了,不多久便懷孕,想補票,又礙於已婚姻身分──當初同樣是因先上車而不得不補票。

話說她的丈夫是個職業軍人,因好賭,不但不養她,還每每要她幫忙還賭債,使她早有離婚念頭。但是像小曼這樣不必給家用還會幫忙還賭債的老婆,上哪裡找?這男人當然說什麼也不肯離。幸而最後這男的為了賭債想辦支票,銀行又需軍中長官的同意書才能發放,於是他偷用了長官的印章,被小曼知情去檢舉,男的被判了軍法,經過法律程序,才離了婚。但是雖然好不容易離婚又結婚,這第二段婚姻也沒維持多久,男人很快又勾搭上別的女人,小曼變成帶著兩個拖油瓶的婦人。然而外向又有手腕的女人是不愁沒有男人垂青的,小曼從此不再談婚姻,在男女的慾望世界中反而更吃得開,這些年來,可說事業情場兩得意,外表風光,卻也掀起不少爭風吃醋的波瀾

哇!好精采的故事,聽得我津津有味。劉姐的敘述條理分明,聲調抑揚頓挫,真是個說故事高手哩!「真是的,什麼時候勾搭上徐超希?」最後以這個重複的問句權充故事的暫且結局,又有所引申,彷彿後頭的故事還精采著呢!

也就是說,我的好奇心驅使我調查這事,原來那夜半打電話來的小三的資料原則上並沒錯。包打聽和阿蘭姐的訊息雖不盡然全對,但也有部分正確。幾個人瞎子摸象下來,卻也把這幅拼圖給拼全了,真是錯有錯著。

不禁喟嘆,這世間的男男女女啊!如此般某某人哪天勾搭上某某人,在我們身邊時有所聞,早不稀奇。且無分男女,出軌者總有慣性,會的人就是會,不會的人就是不會。芸芸眾生,衣冠楚楚下包藏的是什麼樣流動的慾望的心,見多了,好像也多多少少看得出來?

我想那小三也不會再打電話來了,出來玩就灑脫一些,早該知道遇上的是什麼樣的男人。然而莫名其妙敗了一仗,總是不甘心的,她最後到底找上陸小曼沒?兩個女人有沒有狹路相逢,扯破臉對撕、甚至拉扯頭髮呢?

噢!停止!我真是太無聊了。

 

小說創作,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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